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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是沈复的幻象 沈复是今人的虚妄

来源:北京青年报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在文学作品中,多通过对大胆主动、才情外溢、色艺双绝的青楼歌馆女子的书写,来填补现实礼教下、婚姻中对正妻情与趣的不满足。然而,却鲜少有如《浮生六记》作者沈复这般,以自传的笔法,将自己与妻子的闺房之乐、课书论古、闲情逸趣,甚至妻为夫纳妾、婆媳抵牾等家事付于读者面前。虽然有现实的千疮百孔,但其中情趣不禁令人向往。

所以,小品文《浮生六记》成为清代乾嘉年间名不见经传的苏州文人沈复被后人记住的唯一著作。他以《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后两记佚失)几个方面构成了六记。残缺不全并未让作品湮灭,仅存前四记的残本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声誉日胜。吾以为,是沈复用诗性的情致将自己的日常生活娓娓道来,吸引了后人。乃至于在之后的20世纪百年潮涌之下,《浮生六记》总是会不时泛起,被那些游离于风云世外的文人所赏。“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大抵是多少人阅尽千帆之后的人生慨叹吧!而在现实底色上求得一份诗性生活和美好情爱也是很多人的最高理想。显然,沈复笔下的妻子芸娘是最令后人神往的关键点,于是,最适合表现才子佳人的昆曲《浮生六记》即从这里切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悼亡

全剧的内心逻辑和行动出发点

不过,罗周编剧、马俊丰导演的昆曲《浮生六记》并不算是沈复对自己春梦了无痕的追述,而是编剧为自己心中的沈复、芸娘之爱所唱的一曲挽歌。沈复笔下无处不在的日常被编剧打碎重组再造,成为一个完全别于沈复笔下的故事,并为观众营造出一个现实空间与化影为形的心象空间并立的舞台。在此中,悼亡是左右昆曲《浮生六记》推进的内心逻辑和行动出发点。透过该剧可以看出,在编剧心中,沈复的《浮生六记》是蕴含着沈复与芸娘之爱的永恒,文学是超越一切之上的力量。

于是,编剧将自己对文学的信念超越于琐屑现实。戏剧的开场以《盼煞》为始。回煞之日,哀伤的沈复不顾他人劝解,执意守在陈设如昔的家中,等着妻子魂魄归来。然而,等而不得怅然若失。王妈和张禹门对沈复的寥寥数语,将沈复失去妻子芸娘之后的状态展现出来——一个悼亡人的世界,他的世界既孤独又逼仄,此刻所有人在他面前的晃动、劝慰都是打扰,因为他的内心早被逝者占满。

悼亡是全剧的基点,对妻子的思念为悼念缔造出的内心意识流,成为舞台空间的主体,现实空间反而成了穿插。所以,在这部戏中属于原书写者沈复的所有现实背景、历史语境,乃至于阶级属性都被弱化,甚至是遁形了。

在第二折《回生》中,当穿着素朴的芸娘活脱脱地迎面而来,此时的芸娘并不是鬼,而是自沈复笔下复活的芸娘,是编剧创造出的一个想象的空间、文字的世界、生者对死者追忆的意识流空间。所以,我们可以感受到在《回生》《诧真》二折中的芸娘形象,极尽呈现男性对女性的美好想象,准确地说,这里的芸娘实际上仅是芸娘的影子,或曰沈复剔除掉生活尘埃后芸娘的精魂。如果此时的观众非要以现实的眼光来看,或许会产生虚幻之感。的确,这里展现的并非现实,而是沈复以笔追忆故人的心中所想。那个笔下世界往往是自带滤镜的,现实的龌龊都会被回忆的美好取代。

半夏

将文学的意义升华为救赎他人

其实在罗周的很多剧作中,内心世界、想象空间、幻觉空间都是她喜欢玩赏的重点。这种不断以虚幻空间来推进剧情的方法,得益于戏曲空间本身自由流动性的加持。当然,这种虚实空间跳跃的非线性发展,如果观者戏曲观剧经验不足,或者没有足够的想象力调动,可能会适得其反。

很显然,昆曲《浮生六记》中,罗周再次以文学的心象世界为主角,文学具有超越生死能力,此种理念实际上也出现在她以李白诗歌为题材的越剧《凤凰台》中。这种对文学力量的笃信,显然与编剧的自我信念密切关联。在昆曲《浮生六记》中,通过对半夏这一人物的设置,将文学的意义升华为救赎他人。

半夏,沈复笔下并不曾存在。在这版《浮生六记》中作为爱情的另一维度存在——旁观、凝视、感动、守护的爱、纯精神的爱。她是继沈复与芸娘爱情的后来者,进入了沈家,虽然获得沈母的认可,却不曾获得沈复的半点关注。

令她走进沈复的方法是,通过沈复追忆芸娘的文稿。

这使得半夏这一闯入者变成凝望者、认同者、感动者。她被书中那个沈复和芸娘的爱深深打动,因为爱文字而爱上了一个虚幻的沈复,从而甘愿为沈复之母送终,抚养沈复与芸娘之子。这个半夏的一切行为,显然皆来自于文学的力量。在编剧的视角中,文学或许是具有如此伟力的。与其说半夏是爱情“另外的丰富形态”,不如说这是编剧借半夏这一人物“还魂”,为柏拉图式的爱情唱的一曲有悖人性的赞歌。

悬浮

任性地写今人无法共鸣的古人

罗周是一个极具创作个性的作者,在很多时候,她将自己的审美和想象凌驾于题材之上,使得她的作品因为与众不同的意趣神色而超脱于大多数主流创作者对固定题材的陈旧套路——恣意的才华、飞扬的文采常常能够让她的作品跳脱出来,产生眼前一亮的效果。但是,也常常因为对现实想象过于简单、对历史把握过于轻盈、对爱情的幻想过于玫瑰色,令人物有一种胶囊真空、不现实之感。这也是罗周剧作常常令人遗憾之处。这部作品中的半夏即是如此。吾以为,在爱的面前,当半夏相守而不得,她其实是最大的悲剧,恰如鲁迅之妻朱安,美好与她们不沾一点关系。

昆曲《浮生六记》是完全有别于当今主流昆曲创作的一个作品,同时也是一个商业性极强的作品。当今年轻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马俊丰,为这部作品贡献上了古典昆曲的现代美,简洁的舞台空间、白纱飞舞的意象、肃杀现实空间与明媚心象空间的反差,都让这部作品呈现出唯美的样态。这与施夏明、单雯这对昆曲界的CP相得益彰,更是满足了当今年轻昆曲观众的美好想象。

不过,需要警醒的是,昆曲作为古典戏曲的典范性存在,无论是表演还是叙事,都可以带给观众更多的样貌,都可以让主创有更大的空间去表现。反之,如果将“唯美”理解为昆曲的最高境界,任性地写一个无法与今人共鸣的古人,此时的昆曲就显得悬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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