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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孤独,透着生命的张力

来源:解放日报  

近日,中国美术馆建馆60周年系列展览与观众见面。其中,“墨韵文脉——八大山人、石涛与20世纪以来中国写意艺术展”不仅展出了两位艺术大师的名作,还梳理了中国写意艺术的文脉流变。


(相关资料图)

八大山人与石涛的作品为何被视为中国写意艺术的高峰?两人有哪些相同与不同之处?记者采访了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王素柳。

一个“奇”,一个“怪”

八大山人一生的经历可谓“奇”。他本名朱耷,有雪个、个山、人屋、八大山人等别号,被称为“清初四僧”之一。八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19岁时因明亡而沦为无处栖身的遗民。遁入空门后,他将人生际遇转化为精神世界的率性洒脱,后来他又还俗,与周遭、与自己和解。他的艺术也经历了从早期的方硬到后期圆融的嬗变。

明亡时,石涛年仅3岁。改朝换代并未使他萎靡消沉。在艺术创作上,他一反当时画坛摹古的保守之风,格外关注大自然,云游四方,饱览名山大川,“搜尽奇峰打草稿”。石涛的画风多变,笔下的山水风物清新自然、真实生动,与当时的主流画风相比,呈现出一种“怪”。

“写意”是中国艺术的传统,也是中国艺术的精神、核心与灵魂。写意艺术的精髓在于“超以象外”的主观情感表达。画大写意画的艺术家必须具备扎实的书法功底、深厚的文化阅历,并在笔墨技巧中注入激情与意趣,磊落地挥洒出大气势、大境界与大格局。

八大山人与石涛的书画艺术被视为中国传统写意艺术的高峰。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王素柳认为:这一方面是因为特殊的人生经历赋予他们开阔的胸襟;另一方面,他们在用笔墨对内心的抒发上达到了极致,他们在艺术中表达的是灵魂深处的感悟,是观察世界后最直接的反映,没有丝毫忸怩作态。八大山人和石涛均为明宗室后人,且都有遁入空门继而还俗的特殊经历,这造就了他们独特的艺术个性。在画风上,他们都汪洋恣肆、大开大合,大胆打破了当时画坛以“四王”为主流的摹古仿古的保守局面,为当时的文人画注入了鲜活的气息。

既不欢欣,也无愤怒

孤禽、孤鸟、孤石、孤树、孤鱼、孤荷,是八大山人笔下最为人所熟知的艺术形象。这些孤独的意象如同孤峰立于苍穹,无依无傍,充满着茕独与凄清。

八大山人笔下的小鸟有的在枯枝的尖端摇摇晃晃,颤颤巍巍,透着卓然的品性;有的一足独立,身体前倾,将倒未倒,翅膀坚举,尾巴横生,以此来保持平衡,加上那不屈的眼神,给人一种压抑中见从容的感觉。

八大山人一生喜欢画荷花,画中的荷花有的菡萏欲放,有的小荷初举,有的则是枯荷池塘之景。荷花在他的笔下不仅清丽出尘,而且显示出一种执拗的姿态。

在王素柳看来,八大山人画中的孤独透着强烈的生命张力,传达的并不是柔弱感,而是不可战胜的意志力。读他的书与画,感受到的不是独自咏叹的盘桓、迟疑,而是宁定从容的气度。这显然与他早年参禅悟道的经历有直接的关系。虽然八大山人后来还俗,但他的笔墨显露了其骨子里那片“心无所住”之禅寂。他在作品中大量使用“涉事”一词。“涉事”包含着丰富的内涵,八大山人笔下的“涉事”不是“绝事绝尘”,而是于“涉事涉尘”中不为物驭,不被尘锁,在尘劳烦琐之中见真性情。

禽鸟猫鱼的“冷眼”是八大山人给人印象最深的艺术符号之一。他画中的动物常常是眼睛圆睁,冷眼向人。借着这些“冷眼”,他究竟想要表达怎样的情感,是愤懑,或是无奈?事实上,遁入空门的经历,让他坚持“不涉情境”,反对“情渗漏”。八大山人相信,一入喜怒,即生情感,一生情感,即有取舍,便背离了平等不二的禅心。对此,王素柳认为,八大山人笔下不同凡俗的“冷眼”其实是一双无喜怒的眼睛,既不欢欣也不愤怒。枯树上小鸟的眼中无恐惧之色,山林中悠闲的鹌鹑也无快乐神情,不起涟漪,不生波澜。正所谓“如过蛊毒之乡,水也不可沾着一滴”,成就了八大山人幽淡天真、静默禅寂之画境。

“乾坤一草亭”之空寂

八大山人的山水画与其花鸟画相比起步较晚,其存世最早的两幅署款为“驴”字的山水画,一幅没有年款,另一幅《绳金塔远眺图》作于1681年。那时他刚还俗不久,心境复杂,虽然山水画还未形成明显的个人风格,但其构图取法大画家倪瓒的三段式——上端是远岫遥岑,景色萧森,山石多用侧锋折带皴,树木枝干用笔劲挺秀峭,略施淡墨渲染,笔墨少变化;近处林木扶疏;中景湖光波色,亦是一片萧肃空明之境。此后,八大山人的画路由董其昌而上溯宋元诸家,构图严谨,笔墨细润,自然恢宏。到了晚年,他得倪瓒的精髓,笔墨洗练,画面更为空寂疏净。

上海博物馆收藏有八大山人《乾坤一草亭图》,是八大山人晚年的代表作之一。只见苍莽高山之上,古松孑然而立,山在虚无缥缈间,空山之中,高置一草亭,空落无人,加上疏淡苍茫的笔墨,空寂之境油然而生。这种“乾坤一草亭”的景象,在其小帧册页中频繁出现。在王素柳看来,这“一亭”犹如一人之“小”置于浩瀚宇宙之“大”中,虽显渺小与孤寂,却充满圆足之生命。

“空空洞洞、木木默默”

如果说八大山人是一位内心清冷的“奇人”,那石涛则是一位内心热烈的“怪人”。作为明宗室后裔,两人在身世和经历上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在艺术上有各自的独特性。

从气韵来看,八大山人的大部分作品呈现的是一种孤高而清冷的气息。国破家亡后他遁入空门,靠精神上的率性洒脱化解人生际遇的困顿。其笔下的物象形态奇古,漫不经心中透露着无可挑剔的精准,无论是翻眼瞪目的鱼鸟,还是远近参差的古树坡峰,圆润盈满中都透露着孤冷清寒的意趣。他的构图往往凝练简洁,有一种孤高而清冷的气氛,这正是八大山人的独特所在。

相比于八大山人的清冷,石涛的作品则更为热烈、苍古。石涛在明亡时尚年幼,所以在心态上相比八大山人更为积极入世。他更关注现实鲜活的世界,他云游四方,饱览名山大川,师法自然。他的画风相对来说清新自然,笔调恣意而鲜活,无论在精神追求还是笔调格局上,都打破了明清画坛一味“师古”之风。

石涛曾说自己的画“空空洞洞、木木默默”,其实是指自己的艺术不受传统法度的约束。他深知自己的画不符合当时文人画的审美标准,“我自用我法”成了他的宣言。八大山人一生中从没见过石涛,却视他为至交:“而石尊者画兰,则自成一家也。”“无法”便是石涛的一大特点。

从笔墨上看,八大山人是用墨造境的高手,笔墨凝练沉毅,以放任恣纵见长。他受徐渭(青藤)、陈淳(白阳)等人的影响,画风充满孤傲倔强之气。而石涛的画法则变化多方,雄健纵恣、豪放洒脱而又能细秀妥帖,在细腻工笔和苍茫写意之间游刃有余,气象万千,离奇苍古,画法上比八大山人更为全面广博。如果说八大山人的挥毫多属于遣兴寄情,那石涛则更注重绘画实践本身的探索与革新,而且在理论上有所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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