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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东:希望能画得更内敛、老实、干脆

来源:新京报  

刘小东个展“刘小东:你的朋友”在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开展,将展至4月10日。展览主题名字源于导演张元的口头禅“你的朋友”,刘小东觉得颇为诙谐有趣,因而决定以此命名。展览题材为“肖像”,刘小东坦言画肖像是特别严格的面对自己的过程。本次展览聚焦于刘小东2020年疫情初期归国创作的“你的朋友”系列,以及相关创作手稿、日记和最新拍摄的纪录片,对艺术家近几年的创作实践进行了集中呈现。此次巡展亦是继2010年个展“金城小子”之后,刘小东在北京UCCA举办的第二次个展。

展览中,刘小东选择了作家阿城、导演张元、王小帅等人作为此次系列作品的肖像模特,肖像是一个古老的题材,在现在多元化的艺术世界中,画肖像更像一种冒险,但刘小东仍在延续这件古老的事,画具体可见的人,关注个体生命以及社会的成长变迁。他的画作有如纪录片般的冷峻镜头,又带有艺术家对人物的细腻感受以及对生活的诗意表达,在刘小东看来,肖像创作是探索一个人内心的过程,也探索着作者和他人之间的关系。

“你的朋友”

这个年龄应该更多表达别人

“你的朋友”是刘小东继“金城小子”之后,在UCCA举办的第二次个展。2010年“金城小子”背景是东北工业区,刘小东家乡的社会大背景,这次“你的朋友”把焦点集中在几个人身上,更加具体地表达每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2020年9月,刘小东从纽约隔离完回国,正式开始筹备此次个展“你的朋友”。刘小东想呈现的是与自己共度后半生的朋友一起相处的画面,最初他想的就是画自己认识30年以上的朋友,最后画了三个人:阿城、小帅和张元。这个想法来自阿城的启发,刘小东认识阿城近三十年,一直把他定位在“精神导师一样的老哥哥”。阿城对他说,要画十个以上就是在表达你自己,要画人物少是在表达别人,刘小东觉得,自己不年轻了,这个年龄应该更多表达别人。

除了朋友之外,刘小东还希望找到生活中和这三个知识分子身份可以反衬的人物,于是在家乡选择了妈妈和哥哥,再加上妻子喻红,这样就构成了这个展览的基本线索。

“你的朋友”这个标题是张元贡献的。张元常把“你的朋友”这句话作为口头禅挂在嘴边,刘小东想,那展览也就叫“你的朋友”吧。越亲近的人越难画,必须画得非常形神兼备,刘小东说,朋友不好画的是,即便大家都觉得像,在他自己心里还是不像,味道有一点点不对就需要重来。因为相处那么多年肯定知道他(她)什么样,但是对别人来说差不多,所以画肖像是特别严格的面对自己的过程,是一种考验,“差一点自己都受不了。”

创作

画中的朋友都在熟悉的生活场所

环境和人物的关系,在刘小东的绘画中也有着独特的关联。在他画王小帅的作品过程中,画作完成后拿到工作室,总觉得缺点什么,正好有一只猫来到工作室,刘小东就把猫画上了,轻松自然又恰到好处;阿城的画作中看似不经意的破地毯,摆放在户外、风吹日晒雨淋,画得稀稀松松的,人物与环境互相呼应,相得益彰。这些细节都完美地映衬着核心人物。

在刘小东看来,画画的主题不仅是自己,更是他的朋友。他希望朋友在舒服的环境里,更加自然、放松。因此,画中每个人的场景都是他们极为熟悉、习惯的生活场所。刘小东画张元就在他家里,张元直接窝在沙发上。张元喜欢喝咖啡兑酒,经常一喝酒脸就通红。在画画过程中,张元时常坐着坐着,头一低就睡着了,这个时候刘小东也不会叫醒他。张元睡着的时候,刘小东就画别的地方,一会儿张元醒了,继续坐好,刘小东就接着画。“张元是一个很开心的人,幽默、爱讲笑话,而且他长得也有特点,好画。”

画王小帅时,前面是一个大“火锅”,刘小东经常把擦笔的纸往“火锅”里扔。王小帅是刘小东认识最早的朋友,两个人都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上学,十五六岁就在一起,王小帅比刘小东低一届,关系特别好,两个人谈恋爱的时间也差不多,“我们算是一起谈恋爱,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后来王小帅考上了电影学院,刘小东考上了美院。王小帅读书的时候,刘小东喜欢去电影学院找他玩,王小帅索性就用刘小东和喻红做主演,拍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冬春的日子》。刘小东说,那部电影里他就记得自己在走来走去,“那时候电影学院的人都看安东尼奥尼、新浪潮之类的电影,受作者电影的影响,所以对演员的要求不高,也不用对话,就是走来走去。”

此次画展中还有一张大家在一起的群像,刘小东把自己画在影子里,“大家都是蹦出来的,需要一个人在阴影里,我比较合适,也是在观察他们。”画面里的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一起玩耍、成长再玩耍,彼此支持又互相影响。

作为生活中最熟悉的人,如何画妻子喻红,刘小东思考了很久。刘小东在不同的生活节点上都画过她,这次要怎么画,在哪儿画合适,刘小东一直在构思,后来他觉得两人工作室中的小院挺好,简单,以红墙作为背景。喻红画起来挺顺手,她的脸刘小东画得次数多,也知道怎么画。这张画的因素非常少,仅仅一个人站在墙前面,刘小东希望找一些晃动的东西,形成对比,所以在画面上加了树影,消减了墙面硬邦邦的质感,整张画活了起来。

展览中还有一幅喻红和女儿红孩儿躺在一起的画作,画面中,两人侧躺,在刘小东看来,这是“母老虎护崽”的姿势。

画母亲和哥哥是在刘小东回东北的时候,那天天气正好,早晨的阳光清澈又明媚。刘小东以往的习惯都是下午开始画画,但是他觉得家乡早晨的光太独特了,画哥哥是在早晨清亮的阳光下完成的。画妈妈是下午,房前也有光,妈妈靠着房子晒太阳,整个人暖洋洋的。“我妈妈护犊子,她一动不动让我画,我都好心疼。”

生活

“画家最好还是少说话,多画画”

叙事性是写实绘画最基本的功能。在刘小东的创作中,可以看到庸常生活诗意化的表达。从二十世纪末开始,刘小东离开画室,到中国各地及世界各个角落去写生,从老家东北的金城到中国南边的金门,从太湖到西南险峻的三峡库区,他画下了中国城市化过程的侧面和瞬间。

刘小东始终坚持现场作画、画具象画,他觉得“人”才是创作之中最奇妙的存在。到国外做展览,刘小东的写实作品依然关注“人”,不仅画风写实,背后也蕴藏着现实主义创作精神。2016年刘小东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撒斯特罗奇宫美术馆做个展,描绘的是当年意大利面临的难民问题,2020年在美国达拉斯当代美术馆,他关注的则是边境问题。

2020年,刘小东在美国的疫情隔离期间,创作了一批纸上水彩。因为疫情滞留美国,他干脆拿起画笔,画下疫情中的纽约——大街、公园、十字路口中的市民。因为赶上了疫情,各方面的因素都决定他画水彩是合情合理的。刘小东在纽约滞留了近十个月,从冬天待到秋天,那个时候他就想画一些小幅的作品,整天在屋里待着,总得干点事,条件也有限,不可能在小小的房子里画油画,“画点水彩还是挺好,每天总感觉能够度过去。疫情期间大家都闷在家里,在美国也一样,也不能往来,给自己找点事做。”

刘小东至今保留着固定的生活习惯,一般一周有几天上午他有教学任务,下午从来没有课,所以他养成了下午画画的习惯。即使上午没有课,刘小东也不会画画,哪怕睡个懒觉、做做日常生活的杂事,尽量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画画或者思考绘画那些事。

“画画是一个逻辑关系,不是单单画鼻子、嘴,边上的东西作用非常大。”刘小东以一张自己的自画像举例,自画像差点中途就作废了,刘小东画到一半觉得完了,画坏了,因为画得次数太多以后就特别不爽快,最后还是没舍得扔,把背景加重,前面就变好了,“有时候画不好的地方,比如鼻子,陷入到局部越来越画不好,换个思路,把别的地方加重提亮,它又存在了。”

提到最近令人开心的事,刘小东说,他前几天去颐和园,挺开心,“很多人在昆明湖的大冰场上滑冰,我很少看到那么多人。每一个滑冰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我的心情也挺好。”

刘小东近年来很少在公众面前曝光,他说,自己说得多了,容易显得油腻,还占用媒体资源,不好。“我觉得一个画家最好还是少说话,多画画。”他不喜欢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作品,更希望大家可以从他的作品中得到各自的解读,这一席留白,也正是艺术的迷人所在。

对话

保持专注,同时放松才能画得更像

新京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坚持写实绘画,画了这么多的人物和肖像,对比10年前“金城小子”和这一次“你的朋友”,有什么创作上的不同感受?

刘小东:我希望能画得更内敛一点,更老实一点,更干脆一点。和“金城小子”不同,实际我这次也不是画群像、不是普罗大众的形象,也就身边的几个人,画两张他们的组合。因为这是一个展览,如果只画他们的肖像,感觉还缺一个他们在一起的气氛。所以为了展览的完整性,我觉得应该画两张他们在一块的集体像。我尽量画得诚诚恳恳,至少画得神形兼备。要画的这些人,都是很挑剔的人,都懂艺术,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搞那么多形式探索,老老实实把一个句子说完整了,陈述句说明白就行了。

新京报:你说希望能够画得更内敛一点,可以理解为没有用到那么多的技巧吗?

刘小东:是,这种技巧对我来讲是另一回事,技巧得自己解决。无论简单的背景、复杂的背景,对于技巧来讲,越简单越难,东西越多越好画,东西越少越难画。我就是想办法把他们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画出来。就像你说的,张元太像他那个劲儿了,这个劲儿的传达就要特别专注,又要特别放松,太紧容易不像他,如果不专注,达不到他的味道。跟我以前的创作相比,难点也就是难在这儿,你得保持专注,同时还要放松,才能画得更像。

新京报:你现在画画,跟10年前的创作状态相比,会觉得更放松了?

刘小东:应该学会放松。同时它又是一个非常专注的事情,你可以放松笔法色彩,但整个过程是专注的。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到一定年龄才发现,专注真是非常重要的元素,画画的过程中你会突然达到一点点忘我的状态,这时候是最好的。那种“忘我”都是因为你专注超过了一个半小时、两小时以后才能达到的状态。

新京报:这几十年间社会变化节奏很快,在你看来,现在学绘画或者是学艺术的年轻人,跟你们那一代人年轻的时候相比,他们的心态和状态有什么变化?

刘小东:从才能上来讲,每一届都有有才能的孩子,每一届也都有不太适合干这行、一不小心走到这行的人。有入错行的,也有如鱼得水的,都有。谁适合干这个,谁不太适合干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你现在觉得他不适合,可能过些年他反倒起来了,艺术有奇迹。艺术之所以折磨人,就是因为它有奇迹。这个奇迹由多方面决定,才能是第一位的,还有机遇、变化、社会的选择。而且我觉得现在年轻人对艺术品的喜爱或者接受度,比以前的开放度高多了。很多年轻人习惯了去美术馆看展,现在美术馆的观众年轻潮流化,很多美术馆的人多得都不亚于电影院的人,进美术馆已经变成一个新的社会风向,挺好的,这事以前不敢想象。

新京报:现在会有哪些题材,是在你的构思中或者还想继续创作的吗?

刘小东:如果没有疫情,我本来想去澳门画赌场。我觉得赌场里有一种“人间戏剧”的场面,我一直比较喜欢日常生活中有一点戏剧性的场景,很有意思。

新京报:平时没事的时候,会在家看看电影吗?

刘小东:首先我不太会用电脑,现在电影都需要在电脑里头翻来翻去找。我过去是攒了不少影碟、DVD,也都看得差不多了,再买都不知道上哪儿买去。像这次我参加平遥电影节,觉得大开眼界,看到了全世界的年轻人在拍什么样的电影,一个星期以内看到了很多优秀的影片,我觉得很了不起。电影确实很迷人,而且年轻人确实付出了最大的热情和创造力,令人耳目一新。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拍得那么好,很厉害。

新京报:会为年龄感到焦虑吗?

刘小东:人都会老去,就别太挣扎了,就怕到老了还要挣扎,一个老年人非得要当年轻人,这肯定要变形。年轻的时候力量更强,爆发力更好,到老了就可以慢一点儿,再简练一点儿。创造力和体力肯定在年轻时更好,但画画是一个特殊的行业,除非你是天才,即便中年夭折,你仍然是伟大的天才。作为一般人,老年还是需要达到一个高峰,你年轻时画的东西才更有意义。所以画家一般到老年才是真正考验他所有才能、能量的时候,“老年”变得尤其重要。在青年时代,谁都有创造性,谁都有体力,谁都会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等到了老年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够有所表达?难度就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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